门外接连响起的玻璃碎裂声把乔钧吵醒。
他见怪不怪地坐直身体，眼睛盯着面前的桌面发呆，在心里默默数着外面的动静。
直到第八声响起，啪嚓啪嚓的声音才结束。
接下来该叫他出去了。
乔钧起身，老旧的椅子由于承重变化而吱呀乱响，椅子腿和破旧的木地板之间摩擦出干涩的噪音，最后右边椅腿卡进了地板上的洞。
果然，外面传来了男人的声音，像是砂石在破旧的风箱里面来回滚动，听起来刺耳得很：“兔崽子，滚出来给老子买酒去！”
听着，乔钧看了看窗外。
周末的正午，充沛的阳光却敲不进房间的窗。由于楼间距太小，光线被旁边的墙壁挡了个彻底。
头很晕。昨天在店里通宵打工，早上8点才被老板放回家，到现在也才趴在桌上眯了3、4个小时。
门外开始传来男人暴躁的踱步声，根据乔钧的经验，如果他再不出去，男人会直接拿着刚才摔碎的酒瓶嘴，冲进他的房间。
乔钧不喜欢酒味和烟味，被男人闯进来就不好了。
忍住全身酸痛，乔钧打开了门又很快关上。
客厅的地上全是被摔得粉碎的酒瓶碎渣，空气中弥漫着烟和酒精混合而成的味道，还有因为长期没通风而形成的憋闷气味，还有隐隐的呕吐物发酵在空中。
男人见乔钧终于出门，嘴里开始骂骂咧咧：“摆出这幅死模样给谁看？不想活了就下去找你妈，别成天在老子面前晃悠，滚蛋！”
乔钧对男人的话充耳不闻，拿上今早老板发的工资，揣上钥匙，走出大门，把男人的辱骂全部关在门后。
刚要迈出一步，门后忽然炸开玻璃破碎的一声。如果再晚上一点关门，这酒瓶可能就会落到乔钧头上。
乔钧早已习惯，面色不改地继续向小卖铺走去。
联邦七星的贫民区，建筑大多破烂，铁板做成的室外楼梯隔两阶就会缺上一块，也不知道是自然断裂，还是被人敲下拿去换钱了。
忽然，乔钧前方迎面走来一个人。
五大三粗的猎豹兽人在乔钧面前停下脚步，语气不善：“乔钧，你爸这几个月的房租，什么时候能拿出来？”
兽人的阴影落在乔钧头上，他抬头看向对方：“不知道，他应该没钱。”
毕竟买酒的钱都没有，还要让没成年的儿子用打黑工的工资帮着买。
房东一下吐掉嘴里叼着的烟，烟头落在乔钧鞋边，在地上留下一块黑色的小印记。
“没钱！？”兽人的声音更大起来，“没钱住什么房，当我这里是做慈善的吗？而且他住个房子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，我还要帮他应付左邻右舍的投诉，当我是什么？”
乔钧不再看向兽人，再度把头低下。
手臂上、腿上、背上，被亲生父亲殴打形成的淤青又开始隐隐作痛。
贫民区的建筑用料便宜，墙壁薄。就算他已经努力不发出多余的声音，棍棒和酒瓶落在身体上的声音，还是会传到邻居耳朵里。
乔钧低着头不说话，房东的视线落在乔钧瘦弱的脖子上，一下子闭了嘴。
长期没怎么晒阳光的后颈很白皙，更衬得上面的淤青触目惊心。可能是因为在冬天还穿着薄外套，发育不良的身体在微微颤抖。
沉默片刻，兽人叹口气，手伸进口袋摸索起来。钥匙的响声叮呤咣啷，他摸了好一会儿才从兜底下掏出几枚硬币。
手伸到了乔钧眼前。
房东说道：“喏，你爸又没给钱就让你去买酒了吧？拿着吧。”
乔钧眼神一动，抬手要接过，就听房东补充一句：“从这月的房租里面扣。”
乔钧的手立刻放回身侧。
见到乔钧的动作，房东大声笑起来，直把钱往乔钧手里塞过去：“你这孩子，开玩笑都听不出来。快去吧，要是回去晚了，你爸又——”
房东说到一半，闭了嘴，只是把钱往乔钧手里塞。
乔钧接了钱，这才又抬头望向房东：“刘叔，下午你要是不忙，能帮我看看前几天的练习题吗？”
房东嘶了一声：“臭小子，我就是个退伍的兵，还真把我当老师使唤啊？”
是机甲退伍兵，联邦最厉害的兵。乔钧在心里纠正。
乔钧的眼神不闪不避，纯黑的眸子里面折出的微亮，让房东一阵晃神。
“……唉。算了，算了。”房东败下阵，“有什么不会的，4点左右来问我吧。”
乔钧弯了弯眼睛，从房东身边绕过，渐渐走远，没听到房东在他身后唏嘘的一声叹息。
乔钧往小卖铺走着，每一步都落在路上的光里，冻得僵硬的身体活络过来。
即使住的地方见不到阳光，但只要走在街上，就能接受到阳光的照耀。
只要能走出去，就能晒到太阳。
他现在马上十七，还有一年就可以从法律上脱离父亲的监护。
只要熬过去，走出去，就不用把没日没夜打工的钱都贴给父亲作为酒钱、烟钱。
成年后，能赚比现在更多的钱，交齐学费继续读书，不用和那个酒鬼**产生一丝联系。
还有一年。
只剩一年。
乔钧呼出一口气，白雾团着往上扩散。他拎着装满酒瓶的网兜，一步一步走上布满楼影的台阶，与影子一样黑的眼眸，却从没有熄灭。
乔钧掏出钥匙打开房门，刚来得及抬眼往家里瞥一眼，立刻僵住。
家里有生人。
几个狼族兽人西装革履，坐在泔水槽一样的客厅里，满是错位感。他们面色严肃却不凶狠，看上去不像能和乔志远产生交集的人。
怎么回事？
乔钧表情僵硬，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，酒瓶由于重力作用，在网兜里滑了一下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
下一秒，乔钧就感到室内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。
乔志远见乔钧回来，脸上挂着奉承的笑，来到乔钧身边，抓起乔钧的手臂往沙发拖去。
乔钧被拽得踉跄，网兜里的酒瓶叮咚碰撞，跟在乔志远身后，几步来到那几位西装兽人面前。
乔志远对领头的兽人讨好道：“顾先生，您看，是他吗？”
乔钧低着头，看到锃亮的皮鞋尖在离他三步远的位置停下，余光瞥见放在沙发边上的一个小黑箱子。
像是不想给他额外的压力，对方的声音很柔：“乔钧，是吗？你好，我是秦——”
啪！
玻璃瓶被猛烈敲碎，里面淡黄的液体流了一地，空气中又多了份酒精的味道。
顾姓兽人看着举到他鼻子尖的酒瓶断口，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