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第五章醉仙引祸,自作自受
太子那件雪青色的紫貂裘,如同一个无形的烙印,沉重地压在肩头,也沉甸甸地压在武安侯府每个人的心头。宫宴归来后,清漪院彻底成了风暴眼中那片诡异的平静之地。周氏那边彻底没了声息,林婉晴据说回府后便高烧不退,胡言乱语,砸碎了房里所有能映出人影的东西,侯府延请的名医流水般出入她的“晴芳阁”,汤药味浓得隔院都能闻到。
林宏远更是如同惊弓之鸟,深居简出,连每日上朝都告了假,对外只称“感染风寒”,实则是怕了朝堂同僚那探究的眼神和太子一系若有似无的敲打。整个侯府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之中,仆役们走路都踮着脚尖,大气不敢喘。
唯有清漪院,在这片死寂中,透出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生机。小厨房的炊烟每日准时升起,药香混合着饭菜的香气,驱散着院角的阴霾。春桃和秋菊的脸上有了血色,脚步也轻快了许多。每日按时服下的温热药汤,如同涓涓暖流,艰难却执着地冲刷着体内沉积多年的寒冰。虽然离根除尚远,但那股如影随形、深入骨髓的阴冷畏寒,确实在一点一点地消退。指尖,偶尔也能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暖意。
“二**,您的气色……看着好多了!”春桃捧着空药碗,看着坐在窗边、借着天光看书的我,眼中满是欣喜。窗外的阳光落在我的侧脸上,那层病态的蜡黄似乎淡了些,透出一点玉质的温润。
我放下手中一本泛黄的《药典杂记》——这是从生母柳姨娘留下的樟木箱底翻出的,前世从未在意过。书页上记载着一些偏门药材和药理,笔迹娟秀,带着时光的温柔。我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上,心思早已不在书上。
暴风雨前的宁静,往往最是压抑。周氏和林婉晴绝不可能就此罢手。她们在等,等一个能一击致命、且能将自己撇清的机会。而我,也需要一个契机,一个能让她们彻底暴露、自食恶果的契机!
机会,很快便来了。
腊月初八,是武安侯府太夫人,也就是我名义上祖母的六十寿辰。虽因府中“风波”和侯爷“病体”不宜大操大办,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维持。帖子发出去,京中几家与侯府交好、或碍于情面不得不来的勋贵府邸女眷,以及林氏宗族的一些长辈女眷,还是陆续登门贺寿。
清漪院也接到了通知。周氏身边一个面生的三等丫鬟送来一套半新不旧的藕荷色锦缎袄裙,语气平板地传达:“夫人说了,今日太夫人寿辰,阖府同庆。二**身子若好些了,便去福寿堂磕个头,全了礼数。若身子不爽利,也不必勉强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我淡淡应下,看也未看那套衣裳。周氏此举,无非是想在宗亲和宾客面前,营造出她“善待庶女”、而我“体弱不识大体”的形象。
“二**,您……您要去吗?”春桃担忧地问。她深知周氏母女歹毒,福寿堂此刻无异于龙潭虎穴。
“去,为何不去?”我放下书卷,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,“太夫人寿辰,做孙女的,岂有不贺之理?”不仅要去,还要“送”她们一份大礼!
我吩咐春桃:“去把我那件素色压箱底的夹棉褙子找出来。另外,把前几日让你收好的那几味药材包一小包,贴身带着。”
春桃虽不明所以,但对我已是言听计从,立刻照办。
福寿堂内,暖意融融,檀香袅袅。太夫人身着簇新的绛紫色福寿纹样袄裙,端坐于主位,脸上带着应酬式的笑容,眼神却有些浑浊疲惫。周氏一身深紫,陪侍在侧,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,只是那笑容深处,藏着难以掩饰的憔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。几位宗族长辈和勋贵夫人分坐两旁,低声交谈着,气氛看似和乐,实则暗流涌动。所有人的目光,都不时地瞟向门口。
当我一袭素净的藕荷色袄裙,外罩一件半旧的月白色夹棉褙子,发间依旧只簪着那支素银珍珠簪,在春桃的陪同下踏入福寿堂时,所有的交谈声瞬间低了下去。
一道道目光,带着审视、好奇、轻蔑、幸灾乐祸,如同无数细密的针,扎了过来。与宫宴上的目光如出一辙,只是少了些皇家的威压,多了些市井的刻薄。
“清漪给太夫人请安,恭祝太夫人福如东海,寿比南山。”我依礼下拜,声音清冷平静,姿态无可挑剔。
太夫人浑浊的眼睛扫过我,没什么表情,只淡淡“嗯”了一声:“起来吧。身子弱,就坐着去。”语气疏离,带着一丝不耐。
周氏立刻接话,声音温婉得能滴出水来:“母亲说的是。清漪啊,快坐吧,你身子骨刚好些,别累着了。”她指了指最靠门边、几乎挨着穿堂风的一个位置。
我依言坐下,垂眸敛目,如同融入背景的一抹淡影。春桃紧张地侍立在我身后。
林婉晴也来了。她被两个丫鬟搀扶着,脸色苍白得吓人,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眼底的青黑和憔悴。她穿着一身极其华丽的大红织金牡丹纹袄裙,满头珠翠,如同一个用力过猛的戏子。看到我时,她眼中瞬间爆发出怨毒的光芒,身体微微发抖,被身边的丫鬟死死按住。
寿宴开始,珍馐流水般端上。觥筹交错,丝竹管弦之声渐起。周氏强打精神,穿梭于席间,笑语晏晏地招呼着宾客,扮演着完美的侯府主母。只是那笑容,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僵硬。
酒过三巡,气氛渐渐活络。一位与周氏交好的侍郎夫人笑着提议:“听闻府上婉晴**琴艺一绝,今日太夫人大寿,何不让婉晴**抚琴一曲,以助雅兴?”
众人纷纷附和。
周氏眼中精光一闪,脸上笑容更深:“晴儿,既然诸位夫人抬爱,你便献丑一曲吧。”她看向林婉晴,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隐秘的期待。
林婉晴深吸一口气,压下眼中的怨毒和不甘,勉强挤出一个笑容:“是,母亲。”她被丫鬟扶着,走到早已备好的琴案后坐下。
纤指拨动琴弦,一曲《贺寿调》流泻而出。琴音本应欢快喜庆,但在林婉晴指下,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和压抑,如同被强行按捺的怨气。她弹得心不在焉,目光不时地瞟向我这边,眼神怨毒得几乎要凝成实质。
一曲终了,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。那位侍郎夫人又笑着看向我:“听闻二**也通晓音律?今日何不也献艺一曲,姐妹同贺,岂不更显孝心?”
这话看似圆场,实则包藏祸心。谁都知道我这个“庶女”在侯府处境艰难,别说请名师教导琴艺,恐怕连一张像样的琴都摸不到。这是等着看我出丑,再次踩低捧高。
周氏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,故作无奈地叹道:“唉,李夫人有所不知。清漪这孩子……性子静,对这些雅事不甚上心。再者,她身子骨弱,常年病着,怕是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我忽然开口,打断了周氏的话。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压过了她的声音。
我缓缓站起身,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,走向琴案。林婉晴还坐在那里,怨毒地盯着我。
“嫡姐琴艺精湛,清漪不敢献丑。”我目光平静地掠过林婉晴那张扭曲的脸,看向太夫人和周氏,“只是太夫人寿辰,清漪身无长物,唯有亲手调制了一炉‘静心宁神’的香料,聊表孝心。此刻炭火已温,香气将出,还请太夫人和诸位夫人品鉴。”
说着,我对春桃使了个眼色。春桃会意,立刻走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几旁。几上放着一个精巧的青铜莲花香炉,炉底炭火微红,炉中香料尚未点燃,只有一丝极淡的、若有若无的冷香逸散。
周氏脸色微微一变,眼神瞬间锐利起来!香料?这贱丫头什么时候会调香了?她想干什么?!
林婉晴更是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甲几乎掐进肉里。她死死盯着那香炉,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惊疑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?
“哦?二丫头还会调香?”太夫人似乎被勾起了一点兴趣,浑浊的眼睛看向那香炉。
“略懂皮毛,不敢当会。”我微微垂首,姿态谦卑,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“此香名为‘雪魄’,以雪中寒梅蕊、天山冰片、深海龙涎香为主料,辅以几味安神定魄的药材。香气清冽悠远,有凝神静气、驱散烦郁之效,最宜冬日暖阁品用。”
我一边说着,一边走到香炉旁,拿起一根细长的银簪,作势要拨弄炉中尚未点燃的香料。
就在我的银簪即将触及香料的瞬间!
“慢着!”一声尖锐的呵斥响起!
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林婉晴猛地从琴案后站了起来,脸色涨红,呼吸急促,眼神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!她死死盯着那香炉,仿佛里面藏着什么稀世珍宝!
“晴儿!不得无礼!”周氏脸色剧变,厉声呵斥,心中警铃大作!这蠢货!她要干什么?!
“母亲!”林婉晴却不管不顾,几步冲到香炉前,一把推开挡在旁边的春桃,伸手就要去抢我手中的银簪!她的动作又快又急,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,“这香……这香让我来点!我来献给祖母!妹妹身子弱,还是歇着吧!”
她的指尖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,几乎要碰到我的手背!眼神狂热,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占有欲!
电光火火之间,我手腕极其灵巧地一翻,避开了她的抢夺。同时,借着衣袖的遮掩,指尖微不可察地在香炉边缘某个凸起处轻轻一按!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机构!
“啊!”林婉晴抓了个空,身体因用力过猛而踉跄了一下,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怒意。
就在这混乱的刹那——
“嗤……”
一声极轻微的、如同冰雪消融般的声音响起。
香炉顶盖的莲花瓣,无声无息地错开了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!一股极其馥郁、甜腻、带着一种奇异魅惑力的浓香,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妖魅,猛地从缝隙中喷涌而出!瞬间弥漫开来,迅速盖过了之前那丝若有若无的冷香!
这香气甜得发腻,浓得化不开,带着一种强烈的、直冲脑髓的眩晕感!仿佛无数双无形的手,在撩拨着人的神经,勾动着心底最原始的欲望!
“醉仙引!”周氏脑中“轰”的一声,如同惊雷炸响!脸色瞬间惨白如白纸!她认得这香气!这正是她命人秘密重金购来、打算用在太子身上的西域奇香“醉仙引”!只需吸入少许,便能让人意乱情迷,情难自禁!她明明……明明让人将这香混在了给林清漪那贱丫头准备的点心里!怎么会…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!还……还提前被引燃了?!
这香气弥漫得极快,瞬间充斥了整个福寿堂!离得最近的林婉晴首当其冲!
“唔……”她猛地吸入了好几口那甜腻的浓香,身体瞬间僵住!原本怨毒狂热的眼神,在接触到这香气的瞬间,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块,迅速融化、涣散!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离的、水汪汪的、充满了**裸情欲的光芒!
她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,呼吸变得粗重急促,眼神迷蒙地扫过众人,最终,竟痴痴地落在了……坐在下首一位面容清俊、气质儒雅的年轻翰林身上!
“殿……殿下……”林婉晴眼神迷离,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,脚步虚浮,踉跄着就朝那位吓傻了的翰林扑了过去!脸上带着痴傻放荡的笑容,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衣襟!
“啊!林**!你……你做什么?!”那年轻翰林吓得魂飞魄散,慌忙起身躲避,脸色涨红,又惊又怒!
“放肆!”
“成何体统!”
“快拉住她!”
福寿堂内瞬间炸开了锅!惊呼声、怒斥声、杯盘碎裂声响成一片!太夫人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林婉晴说不出话来!周氏更是眼前一黑,差点晕厥过去,嘶声尖叫:“拦住她!快给我拦住这个孽障!”
几个粗壮的婆子慌忙扑上去,七手八脚地想要抓住状若疯癫的林婉晴。可林婉晴此刻力气大得惊人,又抓又挠,口中发出放浪形骸的笑声:“殿下……别走啊……我是太子妃……未来的太子妃……你看我美不美?哈哈哈……”
她一边挣扎,一边竟开始撕扯自己的华丽衣裳!大红的织金牡丹纹袄裙被扯开,露出里面大红色的肚兜!满头的珠翠散落一地,发髻凌乱不堪!脸上痴傻的笑容混合着脂粉汗水,狰狞如鬼魅!
“太子妃?她也配?”
“天啊!这是得了失心疯吗?!”
“侯府嫡女……竟如此不知廉耻!”
“什么太子妃!我看是窑子里跑出来的姐儿!”
周围的宗亲女眷和勋贵夫人再也忍不住,刻薄鄙夷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!看向林婉晴和周氏的眼神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幸灾乐祸!
“不!不是的!晴儿是被人害了!是那香!是那香有问题!”周氏如同疯妇般扑向那还在逸散着甜腻浓香的香炉,试图将它打翻!
然而,比她更快的是我!
在周氏扑到之前,我已一步上前,用宽大的衣袖猛地拂过香炉顶部!那看似无意的动作,衣袖翻飞间,恰好将炉顶那错开的莲花瓣缝隙严严实实地盖住!同时,袖中暗藏的一小包白色粉末,无声无息地顺着袖管滑落,精准地洒入了炉中燃烧的炭火上!
“嗤啦……”
一阵极轻微的白烟升起,带着一股焦糊味。那甜腻惑人的“醉仙引”浓香,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,瞬间戛然而止!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极其清冽、如同雪水融化般的冷香,迅速扩散开来,冲淡了残留的甜腻,让混乱眩晕的头脑为之一清!
“母亲慎言!”我收回手,挡在香炉前,脸色苍白,带着后怕和恰到好处的惊怒,声音却清晰有力,“这‘雪魄香’是清漪亲手调制,所用皆是安神静气的药材!方才炉盖不知为何突然松动,香气才骤然浓郁!清漪已及时补救!嫡姐……嫡姐她定是……定是旧疾未愈,又受了什么**,才会如此失态!还请诸位夫人明鉴!”
我一边说着,一边目光锐利如刀,直直射向瘫倒在地、被几个婆子死死按住、依旧在挣扎痴笑的林婉晴,声音陡然转冷,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质问:
“嫡姐!你口口声声‘太子妃’!可知祸从口出?!你今日当众如此……如此……可曾想过侯府颜面?!可曾想过父亲官声?!可曾想过太夫人寿辰?!你……你究竟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,作践侯府?!”
这一连串的质问,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所有人耳边!将“失心疯”的嫌疑,巧妙地引向了林婉晴自身!更将她妄图“太子妃”的野心和今日的丑态,**裸地联系在一起!
“是她!是她害我!”林婉晴被那清冽的冷香一激,神智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,听到我的质问,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抬起头,指着我尖声嘶吼,眼中充满了疯狂的恨意,“林清漪!你这个**!是你换了我的香!是你给我下药!你想害死我!你想抢走太子殿下!你这个毒妇!你和你那短命的娘一样,都是**的……”
“啪——!”
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,狠狠打断了林婉晴歇斯底里的咆哮!
周氏如同被激怒的母狮,用尽了全身力气,狠狠一巴掌扇在林婉晴脸上!力道之大,直接将林婉晴打得偏过头去,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!
“孽障!你给我闭嘴!”周氏目眦欲裂,浑身抖得如同筛糠,声音尖利得破了音,“你魔怔了!胡言乱语!还不快给我把她拖下去!堵上她的嘴!”
她不能再让林婉晴说下去了!再说下去,寒毒之事,柳姨娘之死……所有的秘密都会被这蠢货在癫狂中抖落出来!
几个婆子慌忙捂住林婉晴的嘴,不顾她的挣扎踢打,连拖带拽地将人架了出去。林婉晴怨毒的嘶吼和呜咽声,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。
福寿堂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杯盘狼藉的破碎声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、荒诞又骇人的一幕惊呆了。太夫人捂着胸口,脸色发青,几乎要背过气去。周氏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,精心维持的体面彻底粉碎,只剩下无尽的狼狈和怨毒。
而就在这时,一个低沉而威严、带着一丝慵懒冷意的声音,如同冰泉般从门口响起,瞬间冻结了满室的死寂:
“看来,孤来得不是时候?”
“这武安侯府的寿宴,倒是比刑部大牢的戏码……还要精彩几分。”
众人骇然回头!
只见太子萧珩一身玄色常服,负手立于福寿堂门口。阳光从他身后洒入,为他周身镀上一层冷冽的金边。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唯有一双深邃的凤眸,如同寒潭古井,冰冷地扫过满室狼藉,最终,落在了周氏那张惨白如鬼的脸上。
他身后,跟着的依旧是那个气息沉凝的青衣内侍。而在内侍身旁,还站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、瑟瑟发抖、脸上带着泪痕和巴掌印的小丫鬟——正是清漪院负责洒扫、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小荷!
周氏看到小荷的瞬间,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!一股冰冷的绝望,瞬间将她彻底淹没!